“哪怕易容成她的样子?”
“是!”
“为什么?”
“当爱入骨髓的时候,哪怕闭上眼睛,仅凭气息也能认出她来。”
花缅闻言大受感动,她往他怀中蹭了蹭,柔声道:“野哥哥可记得缅儿的气息?”
头顶传来他柔和而坚定的嗓音:“哪怕到了来世,也不会忘记。”
不知为何,花缅眼前突然变得朦胧。她将头埋进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良久,她道:“你打算何时回东离?”
“明日一早。”
“这么快?”她诧异地抬头看他。
他抚了抚她披散的秀发:“你出宫不易,既然已经见到你,知你无恙我便放心了。何况,我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又会给朝堂上的那帮反对派找到口实。”
“也罢,我不能相送,你路上要小心。”花缅话虽说得轻巧,心情却已是跌入谷底。
“嗯。缅儿珍重!”姬云野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的面颊,最后一次细细感受她肌肤的触感与温度。
是夜,一只飞鸽落于养心殿,裴恭措阅罢信笺,眸中如淬冰砾。那纸信笺在他的大掌中转瞬成灰,飘扬似雪。
花缅回到水华宫的时候,天已快亮,好在一切顺遂,没有惊动任何人。
天一亮她便爬上了院中的凤凰树,眼睛始终盯着宫外的官道,直到视线中出现了熟悉的二人二马。
前面的男子一身淡青锦袍,玉冠束发,丰姿秀态,俊逸出尘,正放缓了马速向她的方向望来。她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不是自己的,突然狂跳起来。
后面一身黑衣劲装,黑缎束发,身姿挺健的男子亦收了收缰绳向她望来。
花缅不知道他们是否看到了自己,但此刻,他们缓缓打马而过,似是在和她做着最后的告别。
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视线渐渐模糊,直到朦胧中看到姬云野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奔腾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一阵紧缩,她险些掉下树来。
那一刻,她真想不顾一切地奔出宫去,告诉他,带我走吧。可理智却生生绊住了她的脚步。她能做的只有目送他离开。
倏忽间身边站定了一个人,轻声道:“人已走远,为安全起见,公主下树吧。”
花缅并未回头,半晌才道:“花震,你会告诉皇上吗?”
旁边那人先是一愣,继而神情认真地道:“属下只看到公主在树上站了一个时辰,若皇上问起,亦会如此禀报。”
“谢谢你。”
“属下只是不想皇上和公主之间再生嫌隙,公主好自为之。”
那一晚,花缅在凤凰树下弹唱了许久,翻来覆去只是一首歌,歌名叫做桃花劫。歌声虽无悲无喜,曲调却极尽哀婉,柔情百转。
“一叶桃花半边,一梦江山几年,一夏尘飞满天,一点墨思无言,一生荒唐,一世戎疆,一路惆怅,一段轻狂,一笑彷徨,一杯酒凉,一张面具下谁被遗忘。
若生未成双,可有桃花香,是否那佛堂,依旧颂梵唱,却笑夜未央,明月挂清霜,江山杯中晃,不饮也断肠。几曾相对,几番错对,却问青梅,今朝何岁,谁与相随,谁负与谁,轮回殿赌下几世欢悲。可记那一天,年少的初见,桃花迷人眼,是劫还是缘。可记那一天,最后的相见,遥远的天边,谁含笑的脸,是谁的江山,盛世画一卷,谁见画里面,悠悠桃花甜。是谁的江山,繁华的执念,谁为谁许下,轮回的誓言。三生石的誓约,可曾会时过境迁。”
裴恭措在墙外的梨花亭举杯独酌,亦听了一晚。他自是知道她为谁而歌,可心中竟没了昨夜的嫉怒,只有心疼。酒至半酣,他取下腰闻竹箫,凑到唇边。
箫音起,歌声一滞,琴声渐止。片刻后歌声止,琴声又起,与那悠扬箫音相互缠绕,此起被伏。似那丛中追戏的彩蝶,盘旋依偎,轻逸无拘;又如深谷并绽的幽兰,清寒守望,空蒙灵动。时而清越绮丽,时而荡气回肠,时而飘渺如呢,时而低沉如诉。一如数月前那次默契的合奏。
知音最是难觅,从那时起,她便以为,他是懂她的。或许知己更适合他们,可命运偏将他们置于如此境地。
曲罢,四周静谧,叶落有声。
裴恭措缓步行至墙边,仰头正见凤凰树的枝叶伸出墙外,想起时不时藏身其中的身影,不觉莞尔。
那个小女子总爱窝在树干上,时而赏景,时而小憩,时而捧书,时而贪食,时而假装做着以上诸事而行偷窥之实。树上视野开阔,若非重重高墙的阻隔,几乎可以将整个皇宫尽览无遗,虽只能窥视个大体,但看得出她很是惬意。
每次她藏身树干,他都是知道的。他甚至很喜欢这种被心爱之人偷窥的感觉。她不知道的是,他也常常躲在书房的窗前偷看树上的她,让她成为自己思念中的风景。若是哪次看不到她,心中反而会觉失落。
有时他会故意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上演甜蜜戏码,只希望她能吃点小醋,有点危机意识。只要她能主动服个软,讨取他的欢心,他便既往不咎,给她无尽的宠爱。在这么多个触摸不到她的日子里,他对她失贞的怨怒早已被思念消磨殆尽。
思绪缥缈间,一声轻叹被夜风吹散,穿过高墙,直抵心间。
高墙那边,花缅正倚树抬首,为那毫无征兆的流云蔽月而心生感慨,不由地便逸出了叹息之声。
这声轻叹在肃静的夜里就像一记重锤敲在裴恭措心上,他几乎要绕过高墙夺门而入,却生生止住。
他不想做任何人的替代品,因此他觉得现在还不是走近她的时候。就像此时,月亮虽被遮住,但总有再现的时候。黑暗只是暂时的,他有的是耐心等她走出来,到那时她只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