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虎日狼年,凭谁问团圆?满目萧条,断壁残垣,冢荒不忍看。明说过的,厮守千年,何又执手无言?千遍呼,万遍唤,芳魂应在九重天,未回转。千古事业付流水,留得遗恨空悲叹。
且说贺兰进明听得亲兵禀报南霁云求见,他已有酒意,笑道:“快请进来。”见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筋骨峥嵘的黝黑大汉,腰悬一柄大剑,战袍破破烂烂,满面乱须直如钢刺,上前拜道:“末将南霁云拜见大将军!”贺兰进明素闻南霁云勇猛无敌,今见果然生得与常人迥异,由不得心中一惊,忙起身请坐,笑道:“南将军可好?大名久闻,今日才得一见,相见恨晚。不知来此何事?”南霁云虎目含泪,热声说道:“睢阳军民苦守城池,已历四个多月,眼下箭尽粮绝,每日饿死逾百人。张将军忧心如焚,特遣末将求大将军发兵求援!”
贺兰进明早知此事,心道:“不是素闻张巡聪明过人,没有想不出的办法么?怎么又来求我发兵?”但见南霁云奇人奇貌,起了惜才之心,只拿眼看着他不语。南霁云见状,忙又跪倒,沉声道:“睢阳安危,旦夕之间,全凭大将军一言定决!”贺兰进明笑道:“有话慢慢说么。来,南将军,先喝杯酒。”亲斟了一杯酒,放在自己身侧,手下人早拾掇出一个空位来。南霁云起身道:“睢阳百姓都在忍饥挨饿,末将站着吃一杯罢!”接了酒来,一口喝干,道:“大将军几时发兵?”
贺兰进明眉头皱起来,嘬着牙花子,啧啧叹了一番,慢慢说道:“本营人马,皆是有戍守之职的,实在难以抽派。这么着罢,南将军先住几日,容我想一想。”南霁云流下眼泪来,道:“大将军不知睢阳之危,真真火已烧到眉毛上,请即刻发兵!”贺兰进明叹道:“这可难了。南将军,不如你留在我这里,便是睢阳被攻破,还可图日后收复。”南霁云再也忍不住,朗声道:“贺兰进明,我敬你是大将军,手下兵多将广,能解了睢阳危局,才低三下四相求,你不要欺我姓南的!”贺兰进明愕然,众将纷纷劝解,邀南霁云入座吃酒。南霁云哭道:“睢阳军民连老鼠都寻来吃光了,再下去只有吃人了,我南八堂堂男儿,岂能吃下你们的酒去!贺大将军,我问你一句:究竟发兵不发?”贺兰进明有些羞恼,冷冷道:“南将军不知本座的难处,只以为要发兵便能发,这个哪里好办?”
南霁云抹去眼泪“呛啷”一声,大剑已出鞘。贺兰进明帐下各将大惊,纷纷起座,嚷道:“干什么?!干什么?!”将南霁云团团围住,南霁云冷笑一声,道:“你们虽见死不救,却毕竟是心在大唐一边,如若不然,纵然你们人多,南某就怕了你们不成?”大剑一挥,剁下自己左手小指,森然道:“贺大将军,南八如若空手回睢阳,不出几日,必身首异处,且先将此断指寄放在大将军处,以作凭证!”手一挥,那截小指落在桌上。帐内众人尽皆变色。南霁云道:“贺大将军忍看末将及睢阳三千百姓身首异处么?”贺兰进明座下其他将领对南霁云又敬又畏,有的起了恻隐之心,凝神看贺兰进明。贺兰进明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南霁云彻底冷了心,哭道:“睢阳完了。”转身大踏步出帐,翻身上马便走。跟随他来的二十八名勇士见状,已知求兵不成,全掉下泪来,只跟着走。南霁云来到辕门处,回首一望,见贺兰进明一众将领站在房门外,当真是越看越气,忍不住弯弓搭箭,贺兰进明等人大惊,全凝神防备。南霁云悲声道:“我不射你们,我射那屋顶上的石檐,你们瞧瞧南某人的箭法!”“嗖”的一箭,疾如流星,正中石檐,箭头竟射了进去。南霁云高叫:“或许南某不死,则必杀你贺兰进明。若违此誓,有如此箭!”手中又持了一箭,抛向空中,跟着再一箭射出,正中前箭羽杆,头一枝折为两半,落下地来。南霁云长啸一声,抛落一串英雄泪,策马去了。
贺兰进明等回过神来,羞恼气愤回帐,再没了吃酒的兴致。按下不表。
且说睢阳城中张巡、莫之扬、张顺、许远、安昭、齐芷娇等人率城中三千军民苦守城池,至南霁云去后第二天夜里,莫之扬、张顺带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军士潜下城去,到叛军营中放了几把火,烧毁二十几座营帐。又放冷箭射死了七八十名叛军。苦于无东西可吃,柴草俱尽,真是一时一刻都在水火之中。
这一日莫之扬巡城,忽闻到肉香飘溢,循着找去。五名兵勇正围着一口铁锅吃东西,见他到来,纷纷起身要逃。莫之扬喝了一声,那五人不敢逃,一齐跪下了。莫之扬往锅里一看,又气又苦:原来锅里白生生地煮着一条人臂、一截人腿,禁不住骂道:“你们这些”一股酸气涌进鼻管,再骂不下去,折身去看张巡。张巡病已略好,正在喝水,非常之际,早没了男女之防,齐芷娇便坐在一旁给他补战袍。莫之扬心头沉重,将兵勇吃人肉一事说了。张巡愣了半天,下了楼来,跟着莫之扬来到那五人面前。
那五人知犯了大错,跪着原不曾走动。这时一人叩头道:“小的该死,实在饿疯了,就拣了饿死的兄弟尸身煮来吃了。他们四人只不过跟着吃,肉是我煮的,拿死人骨头作柴火也是我的主意,只罚我一个人好了!”余下四人也尽叩头。张巡面似木头,弯腰看锅里的人肉,看了一会,拣出一块来,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那时正是晌午,骄阳似火,可大家全觉得凉浸浸的,不知什么时候,城中军民围了过来,一会儿功夫就围得密不透风,千百双眼睛都望着张巡。张巡慢慢咀嚼,好半日才咽下去,喃喃道:“睢阳不能丢!睢阳不能丢!”泪花涌了出来。莫之扬、张顺、齐芷娇等人全低下头去。
张巡反抬起头来,目光在众军民脸上缓缓扫过,笑道:“都说人肉是酸的,可谁也没尝过,今天我来告诉大家,这人肉不是酸的,好吃着呢。”人群中开始有抽抽噎噎的,不知谁带了个头“哇”地哭出声来,顿时哭成一片。张巡吸口气,大声道:“大家不用哭!谁没个死?咱们吃了自己兄弟的尸体,咱们兄弟就没白死了。大家都吃罢!只是有一样:剩下一个人,也要把睢阳守住!南将军不日就会带援军来了。”分开人群,走出去了。
众人皆哭着,一边忙了起来。这城中尸体多的是,不过个把时辰,就煮了百余锅人肉,三千活着的人竟全都开始吃人肉了。有的肠胃浅,一边吃,一边吐。
这样过了四五日,一日傍晚,忽听有人报道:“援军来啦!”张巡、莫之扬、许远等人大喜,登上城头,只见西南角上黄尘大起,敌营人声熙攘,已经接战。张巡大笑:“天不亡唐!天不亡我!兄弟们,开城门,杀出城去,迎接援军!”
张巡见来了援军,精神大振,率军冲杀出城。莫之扬一路当先,与张顺一剑一刀,杀开一条血路。睢阳军民大呼:“援军来了!接援军去!”直向着那黄尘起处飚进。两军未战已久,睢阳守军大都抱了必死之心,此时绝处逢生,来了援军,当真士气高涨,虽区区三千人,却似一股喷泉一般压不住,叛军竟被冲开去,不一会儿,竟冲杀到黄尘起处。彼时天色已黑了,影影绰绰看不大清,张巡因此只高呼:“南八!南八!”乱中南霁云奔来,呼道:“张将军、莫兄弟、张顺兄弟!”张巡道:“来了多少人马?”南霁云已多处受伤,苦笑道:“哪来的人马?那杂碎贺兰进明死不发兵,我们在马尾上绑了树枝,故弄玄虚,让叛军惊忧,不然怕回不到睢阳城了!”张巡双目瞪圆,大叫一声,骂道:“狗杂种!狗杂种!非得看大唐江山到了贼人之手,这才甘心!”发令军队抢回城去。众人一路再杀回来,仓皇跑进城中,清点人数损失了两千余人,连城中百姓只剩下不足六百了。
叛军见唐军援兵未到,派人来喊话,劝张巡交城投降。张巡破口大骂,随后一众人回到将军府,南霁云详细说了求援的情形。张巡忍不住大骂,良久才住了声,吩咐兵勇给南霁云等人上饭。南霁云见城中果然已吃人肉了,他真男儿实好汉,反不惊讶,端了便吃。张巡精神委顿,道:“散了罢,都好好歇息。”莫之扬见南霁云伤得不轻,帮齐芷娇一起为他包扎。
过了三更,莫之扬才回到自己房中,见安昭坐着发愣,旁边桌上一碗人肉一点没动。莫之扬坐到她身边,默然不语,良久道:“昭儿,你有了孩子,再不吃,就撑不住了。”安昭强笑道:“莫郎,我实在吃不下。”莫之扬见她形容憔悴,眼眶深陷了下去,更衬得两只眼睛如水似漆,一副笑容倍是艰辛,令人五内俱焚,不自禁拍腿长叹道:“昭儿啊昭儿,我真不该带你到这里!”安昭笑一笑,歪进他怀中,幽幽道:“都是一样,到了哪里不是一样?”莫之扬道:“可这里居然连吃的都没没了!”安昭道:“和你在一起,没有吃的也是一样。”莫之扬问道:“一样?”安昭倦倦笑道:“一样。”莫之扬忍不住掉下泪来,哽声道:“你为什么不骂我!什么一样,会饿死的!你再不吃,恐怕连两天都活不过了!”安昭摸着他的手,半晌不语。隔了好久,笑道:“这几天身子懒得很,却是饿得睡不着。”莫之扬眼泪更多,抱起安昭,轻声问:“你怎么不哭?”安昭嘴角动了一动,方要说话,却不禁一股悲凉之气涌入鼻管,一头扎进他怀中,嘤嘤哭起来。
这一夜两人都睡不着,熄了灯,哭了一会,觉得哭透了气,都不哭了。两人尽拣些好听的话说,竟是无比缱绻缠绵。末了安昭道:“依我看,这城是再也守不住了。古今掠城夺池、两军对垒、守攻征战,没有比睢阳大战更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惜不知咱们能不能活着,如果能逃得过这一劫,我一定将此事编写成书,教天下人都知道。”莫之扬点头称是,又道:“昭儿,你精神不好,快睡罢。”安昭道:“真是不容易睡着。”忽然脑中闪过一念,笑道:“莫郎,你施‘摄魂大法’催我睡觉罢。”莫之扬知“摄魂大法”对人无益,但想了一想,也无计可施,只好依言而行。安昭已有几夜未得入眠,这一次睡得极香甜。第二日精神倒见好了一些,洗了把脸,扶着莫之扬来到城墙楼梯口。所遇到的军民个个黄皮焦面,形同鬼魅。
莫之扬问一个小个子兵士:“今早上怎么不开饭了?”那军士哭道:“死人全吃光了,昨夜死在城外的两千多人的尸身拿不回来!”莫之扬苦笑道:“你是为他们死了哭,还是为他们的尸身不在城内吃不成哭?”那小个子兵士蹲下身子去,哭道:“都为!”
莫之扬摇摇头,携安昭登上城墙,只见旭日初升,红彤彤地似是离人极近,不禁叹道:“昭儿,咱们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得想法子活下去!”忽觉右臂一沉,安昭晕倒过去。莫之扬大惊,连唤几声,安昭口中唔唔几声,说不出话来。莫之扬抱起她来,掠回房中,灌了两口水,运起“两仪心经”将一股内力输进她气海穴。安昭悠悠醒转,莫之扬又喜又悲,服侍她歇息。
刚缓过一口气来,忽听外头哭声大作,奔出来一看,见哭声在城头,忙上去。却见副将许远巍然屹立于城头,身上中了至少七十余箭,插得跟个刺猬一般,已经死去,却依然骈指瞪眼,似是还在大骂城下叛军。张巡、南霁云、张顺等人也上来,一见之下,尽皆震痛,问起端的。一名百夫长哭道:“许将军今日登城对叛军喊话,被狗叛军放箭射中,他一动不动,仍是大骂,直到死还是站着的。”张巡、南霁云、莫之扬等都跪下了。张巡拜道:“许兄弟与我多年手足,如今先我走一步。睢阳已守不了几天了,请许兄弟稍候,等咱们一同化作厉鬼,再找狗叛军索命。”许远的尸首“啵”的一声,仰天躺倒。张巡下令:“煮了吃罢。”城中所剩余的军民总共不到六百人了,均哭成一团。
城下叛军大声喊话:“你们快弃城投降罢!”抬了云梯,作攻城准备。张巡目光呆滞,看了半晌,回头见许远的尸首还没有抬走,不由暴躁起来,喝道:“快去煮了吃了才有力气打仗!狗贼们又要攻城了!”众军民都哭着不肯动,张巡因又大喝:“你们全成了聋子了么?快去煮了吃!”但仍无人动弹。张巡愈加恼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忽见齐芷娇走出人群,高声道:“不能吃许将军的尸身!”张巡诧道:“你说什么?”
齐芷娇流下泪来,嘴角却带着笑容,转过脸来,缓缓将军民看了一遍,道:“许将军与张将军都是大唐的英杰人物,许将军死了,可他死不倒尸,咱们能吃他的尸身么?不能!”莫之扬点点头,咽了口唾沫,一瞥眼见安昭也出来了,摇摇晃晃走过来,忙上前扶住。却听齐芷娇接着道:“我是一个平凡女子,能与张将军、许将军、南将军、莫兄弟及各位兄弟姐妹、父老乡亲在睢阳坚守了四五个月,这一辈子就没有枉活了。”擦擦眼泪,居然拿出把木梳来,将已失去光泽的头发梳好,挽起来。她本就生得艳丽不可方物,此时竟将众人震住,没有一个说话。齐芷娇挽好头发,笑道:“不知能有几时相聚?咱们再唱一支歌罢。”咳嗽一声,唱了起来:“谁者好汉儿郎?看我睢阳兵将。弓兵齐整,刀剑鲜亮,众志成城,睢阳固若金汤。”城中军民一边哭一边跟着唱。安昭道:“莫郎,芷娇姐姐是一位奇女子。”莫之扬心下沉重,点了点头。
忽见齐芷娇手腕一翻,亮出一把匕首,插入自己心窝,众人大惊,一齐围上去。安昭扑过去将她扶住,呼道:“芷娇姐姐!芷娇姐姐!”莫之扬唤道:“冯大嫂!”齐芷娇嘴角带笑,低声道:“莫兄弟,你答应我一件事。”莫之扬哽声道:“我知道是什么事,你放心罢。”齐芷娇点点头,转眼望望安昭,又道:“保住孩子性命。”安昭泪如雨下。
齐芷娇微笑如常,只是说话已接不上了,断断续续道:“我可以见践诺去了。”忽然猛吸一口气,大声道:“张将军,下令吃了我罢!”头一歪,就此死去。
张巡也呆住,不知该不该下令煮了齐芷娇,忽听叛军杀声大起,攻上城来。他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大喝一声:“狗贼,去死!”拔剑冲到城头。城中活人俱皆有如疯狂,全不顾性命拼杀。攻上来的竟没一个得活。余者见他们还如此威猛,纷纷逃回。城中人全站在城墙上,一个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衣衫褴褛,却又威风凛凛。
安禄山听得睢阳久攻不下,已亲来督战。此时听前线报攻城又一次失利,暴怒无计,骂道:“真是一群笨蛋,我去看看!”旁边将领劝说城里有人惯放冷箭,安禄山只是不依,众将无法,只得簇拥着来到城下,大骂道:“死蛮子张巡并合城人听了:你们已到了绝路,只有弃城投降,否则我攻上城去,把你们全都大卸八块,扔到河里喂王八,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张巡对左右大笑道:“哈哈,我们几百人守着一座死城,他十几万大军让我们弄得焦头烂额,岂不可笑!”
却见安禄山旁边一人对着城头指指点点,一边在安禄山耳边说了些话。安禄山分开众人,骑马向前走了几步,大声道:“昭儿!昭儿!你可在城上么?”
安昭自见安禄山出来就心如刀绞,此时众人的目光都停在她身上,那一道道目光竟似是有分量的,将她压得连气都喘不上来。莫之扬又疼又怜,恨恨道:“你还知道有昭儿吗?”安禄山眼神不大好,但听声音已知是谁,低下头想了一会,道:“原来是莫公子。叫昭儿和我说话。”
莫之扬扶住安昭,道:“昭儿,跟他说几句吧。”安昭抬起头来,冷冷道:“你要说什么?”安禄山一向最爱安昭,现下安庆宗已死,安庆绪日日跟他两个心,越来越念及安昭的好处,父女天性,不由落下泪来,道:“好昭儿,好昭儿,你还好吗?”
安昭苦笑一声,叹道:“哪能好的了?你撤了包围,我自然会好。”安禄山拉下脸来,道:“你连一声爹爹也不肯叫么?”
安昭见他头发已花白,双目不济,全仗着身边将领指点着说话,不自禁胸腑一酸,哭道:“女儿说的话,你从不放在心上,连妈妈也让你害死了。我心里的爹爹是个好人,不过他早已死了,我哪里还有爹爹啦?”
张巡、南霁云屹立于城头,听了安昭的话,不禁均感钦佩。张巡忍不住赞道:“大义公主说的一点没错,这贼人狼子野心,忘恩负义,只配给天下人耻笑!”安禄山骂道:“我们父女说话,你闭嘴!”张巡冷笑一声,给南霁云使个眼色,悄声道:“射他!”南霁云身形一晃,已持弓上箭“嗖”的一声,劲箭离弦。却在同时,安昭“啊”的一声晕厥过去。
安禄山身后跳出一人,举剑直迎,羽箭正中剑锋“哧”的一声劈为两片,飞落出去。莫之扬见那人乃是丛不平道人,连声叹息。暗道:“此人一身修为,却如同逐臭飞蝇,可叹,可叹。”安禄山惊出一身冷汗,恼羞成怒,喝道:“放箭!放箭!”顿时箭蝗如雨,城头上军民不及躲避,三四百人中箭。张巡左眼也中了一箭。南霁云大惊,抢上去救护,蓦地背后一凉,也被一箭射中。
安昭醒转过来,眼见这几个月来同甘共苦的众军民纷纷倒下,再也忍不住高呼道:“停下!停下!”她身弱气促,声音原本不大,安禄山却偏偏听到了,令箭手停了,哈哈笑道:“怎样?张巡小狗,说与你听了,我大军早已打开了江淮通道,你这座睢阳本是死城一座,今取下睢阳,不过好教天下人知道,我安禄山从无不克之地而已!”
张巡握住左眼上的箭杆,猛地一拽,连眼珠子一起拉了出来。他痛得几欲死去,却不吭声,问道:“南八,南八,你怎样了?”
南霁云反手拔下箭来,血流如注。莫之扬忙上去点了他后背上几处穴道,遏止流血之势。南霁云对张巡笑道:“这人箭法不准,如若稍向上一寸,就射中后心。”张巡大笑,对城下叫道:“睢阳被破,是援兵不到的结果,并非我张巡、南八、神勇将军、大义公主无能。”安禄山半晌不语,蓦地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佩服你,可是姓李的运数已尽,你们扭转不了日月山河。”吩咐再准备攻城。
南霁云叹道:“张将军,已到时候了,弃城罢。”张巡以拳擂额“砰砰”十数下,对城下道:“好罢好罢。我没力气再打了,但求你进城之后,饶过城中这百余名百姓的性命。”安禄山笑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城中个个沾了我军将士之血,别指望活。”
张巡满面鲜血,扭头对莫之扬道:“巡早知与虎谋皮,徒取其辱。”昏倒过去。莫之扬摇头无语,上前施救。安昭往前走了两步,手扶城墙,高声道:“你怎么嗜杀成性?连这最后百人也不肯放过么?”
安禄山气道:“你总之不认我这个爹爹了,我放过他们又怎样?”安昭泪如雨下,道:“你放过他们,我认你便是。”安禄山沉吟良久,抬头道:“好,我答应你。开了城门罢。”
南霁云拉住莫之扬,悄声道:“那安禄山怎么说都是你岳丈,你不便杀他,等到了城下,我假意老老实实,乘他不备,咔!”做个手势。莫之扬点点头。南霁云笑道:“好兄弟,好兄弟!”拔出大剑,扔到城下,叫道:“我不打了,你们来收城罢!”
安禄山一声令下,三百名敢死队登上城墙,开了城门。张巡等都不再抵抗,叛军将大旗插上城头,将唐军旗帜拔下来烧了,把张巡、南霁云、莫之扬、张顺及其余将士等一百二十余人绑了,带到大军之前。惟恐南霁云、莫之扬等人威猛,全给他们上了枷板,又绑以牛筋。
安禄山已下了马,坐在车上,手中仍拿着马鞭子,向安昭一指,道:“带她过来。”安昭向莫之扬望了一眼,道:“莫郎,我求他饶你。”莫之扬心下沉重,什么也没说。安昭一步比一步艰难,走到安禄山身前,慢慢拜了下去,道:“不孝女昭儿拜见父亲大人。”安禄山冷冷道:“叫爹爹就成,什么父亲大人?爹爹害眼,到近前来我瞧瞧。”安昭站起来走过去,安禄山拉住她手腕,看了一会,道:“好女儿,好女儿,你跟爹爹唱反调,却还是唱不过你爹爹。来,坐到我身边来。”安昭只得上了车。
安禄山传令:“带张巡、南霁云、莫之扬过来!”三人被带到车前。安禄山大笑道:“我女儿像我,什么事都不忠不孝,给我找了个好女婿!”安昭素知安禄山笑得越厉害杀心就越狠,当下哀求道:“爹爹,你不要杀他。”安禄山嘿嘿笑道:“不杀,不杀,我喜欢他还怕来不及呢。”安昭心下惶恐,欲从她父亲脸上寻出一点答案来,却见安禄山两只眼睛白多黑少,不由得失望了,一阵晕眩,几欲跌倒。
安禄山将张巡、南霁云二人狠狠盯了半日,忽然哈哈大笑,指着张巡道:“阁下也真是一个奇才,我大军有百条攻城计策,你就有千条应付之计,小小睢阳城,不足两万人,竟致我大军围困近五个月,这才攻下。张巡,睢阳的两万人都死在你手中了,你知错了么?”张巡心道:“你哪知自己众叛亲离,我的千条应付之计大多是你女儿的主意?”冷笑一声,昂首道:“张某无愧于天地,你乱臣贼子,无颜问张某是对是错。”安禄山越发笑得响亮,一边道:“古今蛮横之人,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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