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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鸳鸯女义守终制畸零人悲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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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宝玉搭了商船,沿途倚着篷窗,看些青山无数,苍烟万缕,恨不能一时半刻便飞回家去。出月回至金陵,上岸雇了车,方进了石头城,未到宁荣府门前,便见许多车马拥在那里,门首挂了白灯笼,院里挑出白幡来,里边哀声一片。登时只觉半空里一声焦雷,那泪早已如雨的下来,便放开声音大哭起来,自门外一路稽首进来。守门的早已看见二爷来了,一路打着云板飞报进去,便见鸳鸯带着许多人迎出来,与宝玉对面行礼。

    宝玉看见鸳鸯一身重孝,满面泪痕,反倒愣了一愣,哭声为之一顿,家人忙扶起来,引来挺灵之所。只见挽联拥簇,香烛俱全,当中设着王夫人灵位,宝玉扑上前抚棺痛哭,问明王夫人申时咽气,酉时易箦,只比自己进门早了一日不曾得见,愈发痛心疾首,直哭得风凄云冷,鸦寒鹤唳,旁人无不落泪。鸳鸯百般劝慰,又说老爷尚卧病在床。宝玉这方收了哭声,忙爬起来入内禀见。那贾政合衣躺在床上,阔别三载,愈见老迈,两鬓尽已斑白,神昏色丧,委顿不堪,见了宝玉惟知喉间呜咽而已,更无一语相问。宝玉越觉辛酸,略说了几句萱堂见背,父亲更该节哀保重等语,复又换了孝服出来。鸳鸯早在灵右设了白褥坐垫子,宝玉便跪在那里行孝子之礼。

    原来当日贾政扶了母亲灵柩回乡,弃舟登岸,早有金陵老家的人在那里跪着迎候,便不回家,径往祠堂里安灵。那边早已搭起孝棚子来,不免请僧道,看阴阳,作法事,破土下葬,勒碑刻字,足足忙了月余方才消停。遂将下剩的银子于城外置了百来亩田地,派了庄头看管,老宅里原有几房男女仆妇,也多半遣散了,只留下极妥当的两三个家人,四五个丫鬟。别人都还好说,惟有金鸳鸯原是贾母至心爱之人,生前看待得如女孩儿一般,如今贾母虽逝,王夫人却不好视作寻常鬟婢看待,若说遣散出去,却又未免无情,心下颇觉为难。鸳鸯自己却也觉得了,是日换了一身缟素衣裳,头上戴着孝髻,脚下穿着白鞋,霜清雪冷的走来与王夫人磕头,要往坟上给贾母守灵去。

    王夫人忙亲手扶起来,笑道:“你是伏侍老太太的人,不必行这大礼。”鸳鸯只是跪着不起,说:“老太太待我的恩情是不必说了,杀身也难报的。只是我死了却也与老太太没什么好处,不如守着老太太的灵,每日扫墓洒水,朝夕作伴儿,便如老太太在世的一般,也不枉了他老人家待我的好。太太若肯成全我这片心,方敢起来。”王夫人大出意外,忙劝道:“好孩子,你虽有这个心,我却不忍见你这样。你才二十几岁,正是花朵儿一般年纪,怎么便好说到一辈子的话上?我早已替你打算过,要与你寻一门正头好亲,看着你风风光光的出嫁,为的是杂务繁忙,就没顾得上,原想等着老太太周年过了,再与你操办。”

    鸳鸯道:“太太虽是为了我好,我却早死了这个心。老太太生前,我原发过誓,要一辈子跟着他老人家的,至死不嫁人;如今老太太虽过世,我的誓还在,情愿终身守制,一辈子替他老人家看坟作伴,再不反悔的。”王夫人这方想起从前的话来,心下颇觉不忍,含泪道:“我知道你心高气大,从前为了大老爷的事,所以起了那个念头。只是如今大老爷已经过世,你又何必再提这些话?”鸳鸯只摇头不允,说:“说出口的话,泼出盆的水,怎么能说过当没说呢?我的心早已定了,只求太太答应我,便是疼我了。”王夫人拗不过他,只得应允,在祖茔旁拨了一所房子与他居住,又每月着人送些油米,如今已是三年有余了。

    也亏得是这样,此番王夫人身后事,便由鸳鸯一手料理,因宝玉未及回来——便回来时,也是不在行的;贾政又病了,逐日卧床不起;虽有几个年老仆妇,又都是畏事不肯承当的;惟有鸳鸯从前帮着贾母、凤姐处理过多少大事,持家管账倒比别人明白,且也不惧抛头露面,遂过来管了账房,一应冥器彩楼,孝幔衣巾,俱调派停当。贾家其势虽微,在金陵却也颇有几门故旧老亲,便是贾、王、史、薛四族留在原籍的老家儿亦不少,连日来人送供桌的,送戏酒的,客来客往,车马辐辏,诸多繁碌迎送,宴客起灵,都是鸳鸯指点铺排,又请了几位本家至亲男女陪席,自己只管招呼家人仆妇,采买添增,诸事调度得很有章程。宝玉虽是孝子,如今倒没事人一般,不过每日灵前焚香奠纸,客来时陪着磕头还礼、上香奉茶而已,有时陪着说些京中见闻,各家流落奔徙,贾赦、贾珍、贾琏、熙凤、薛蟠、湘云、贾兰、巧姐诸人各节,或病死途中,或下落无闻,或消息久隔,不免又抱头痛哭一番。

    是日王夫人首七,鸳鸯备了一桌祭品,宝玉捧觞献酒,礼拜尽哀,贾政也强撑着起来,至灵前拈了香,祝告一番。外间设了席答谢亲友,宝玉因须持戒,不用陪席,只出来让了一让,复又进来。横竖饭时无人上香,他便得空出来,往后院游逛散心。但见厢房、暖阁、茶灶、药栏、箭圃、鹿苑以及园丁住宅俱备,却多半萧条冷落,园中假山虽有几座堆得也还玲珑有致,其余却都坍的坍,倒的倒,灵石滚落一地,好不萧索凄凉;又见几处楼阁,有缺了一角的,有窗棂门扇尽毁的,也都颓败潦倒,唯有树木倒还茂盛森浓,密匝匝的望不见天,那些蝉嘶鸟鸣虽然噪耳,却还有几分热闹。不禁点头叹道:从前只听人说金陵老宅如何轩广阔气,真真百闻不如一见。想来那些洞房曲栏,当年涂泽得青绿丹朱之时未必不辉煌彩烁,如今却都成了一味灰白惨澹之色,正是景随人心,人的势倒了,园子的气数也跟着将尽,倒是草木无情,依然这般苍翠。想着,脚下已过了一座白玉石桥,忽然闻得当当的撞钟之声,抬头看时,只见园墙缺口处现出一段梵寺古刹来,砌着金顶,顶上略有些紫云环护,像是有些年月的,便欲去随喜一番。

    忽听得身后有人唤了一声“二爷”却是家人王住儿寻了来,说有客在大门前下马,就要到灵前祭拜的,只得撤身回来,忙忙赶去灵前跪礼。方至正厅,犹未进厅时,只见鸳鸯在那里点算灯烛器皿。宝玉忙凑上前道辛苦,又说:“自你们过来南京,袭人好不惦记,天天说起你。”

    鸳鸯点头叹道:“从前一同伏侍老太太,只说一辈子不分开的,小时候儿姐妹们要好,说过多少同生同死的顽话,如今竟都各管各路,再难一见了。”又问宝玉“宝二奶奶可好?麝月、素云、茜雪他们都还好?可常得见面儿不?”宝玉搭讪时,原不指望那鸳鸯理他,及听见这番软语问候,倒觉意外,一时不及答应,前边早又催促起来,鸳鸯便也催着宝玉往前去。宝玉虽然不舍,也只得去了,唱礼答跪,拈香谢拜,不提。

    隔两日闲了,宝玉忽想起墙后那座庙来,便又往后园来,谁知出了断墙,只见后头一条窄巷,恰捱着另一户的后院墙,却并无什么金顶佛刹,不禁诧异。后来寻了王住儿细问,也说园后面本来就是人家,从未有过什么庙宇。倒把宝玉弄得怔怔忡忡,疑是自己眼花,看了幻景,只得暂且放下。

    转眼王夫人满了七七,便在贾母坟旁点了一穴,择日下葬。其中圆坟、浇奠、焚修、营缮不消细说,宝玉又与贾母扫墓浇坟,祭祖先,拜祠堂,好一番忙碌。贾政因感于鸳鸯难中相助,劳苦功高,又命宝玉特设一席宴谢。宝玉也巴不得如此,他原敬慕鸳鸯为人矜持灵活有主张,如今隔年重逢,见他依然梅萼含香,翠袖生寒,越觉得野鹤闲云,飘然出世,及说话时,却见他一副欺霜胜雪的冷面孔,半个笑影儿也无,心中每每纳闷,欲找个时机缓缓的下意陪情,却一直不得其便。如今奉了这道父命,恰中心怀,这日除了孝,便着意命厨房丰丰富富的准备了一席,自己早早坐了主位,方命丫鬟去请。

    稍时丫鬟回来,却说鸳鸯已经回坟上了,留话说:“走开了这些日子,只怕老太太冷清,因此加紧回去了。承蒙老爷、二爷器重,委以大任,只是见识微浅,没经过什么大事,料理得头清尾不清的,顾此失彼,惹下多少纰漏,改日再来磕头领罪。”宝玉无可奈何,想到那样*聪慧的一个可人儿,只为经多看淡,竟将儿女痴情看破,甘愿与荒草孤坟为伴,守节如玉,励志如冰,倒感慨了半日。走来回复与父亲知道,贾政听了,将头点了两点,各自无语。

    却说经此一番张罗,王夫人当初带回金陵之资又已罄尽,虽是变卖了些田产添补亏空,却是救得眼下救不得长远的。况且贾政病势渐老,已成沉疴,片刻离不了医药,越觉得捉襟见肘。宝玉每日侍奉汤药,不免又耽搁数月,天气一日日变冷起来。逢到交租,那些庄农明欺贾家无人谙于此道,便都瞒的瞒,赚的赚,或说收成不好,或推家境艰难,或亏或欠,或用稻谷抵债,三顷收不得百亩,一两抵不了三钱。宝玉原本不通庶务,况本口讷心软,自然由得那些庄农拨弄。

    是日方用过中饭,府里来了几个从前的年老家人,各自提了些冬菜、火腿之类,孝敬贾政。贾政感于他们不忘旧主,亲自出来陪着说话,款以新茗。因说起京中情形,贾政想起一事,向宝玉叹道:“你回来这些日子,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总不成大年节下,留下你媳妇孤身一个在京城里过年。原说进则仕,退则农,只待安定下来,就接你们回来长住的,如今看来竟不能够,从前常说‘坐吃山空’,眼下山果然空了。我不过是这样,‘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只好苟延残喘,老于是乡,过一日算一日的罢了。你们却还年轻,往后几十年光景,再不谋个妥善营生,将来如何是好?”

    宝玉哪有良策,只得垂着头听父亲训话,半日不则一声。座间有个买办名唤钱华的,因老家在金陵,便也随了贾政、王夫人一道回来,如今虽已不在府上听差,却时常往来,帮着采办些单棉油米之类。听见他父子议事,宝玉不能回话,便得了一个主意,献计笑道:“二爷自打落地起,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的,如今忽然教他做营生,仓促里那里想得出来?我这里倒有一个绝好的主意,说出来凭老爷、二爷裁度——我听二爷说来时搭了一条商船,从京里贩些古董瓷器来卖,又从这边进些绣品花木回去,如此一来一往,便是几百两银子的进项。我想京城同这里分明都是家,二爷也不必认真当作买卖,只一年一回来往走动,趁便儿办些货品,如此也探了亲,也学了生意,岂非两全之计?”

    贾政也是不善谋划之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又都七嘴八舌的附和,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低头沉吟。钱华便又极力的撺掇,说些如何办货、如何搭船等事。贾政越加动摇,便回头问宝玉意下如何。宝玉全无主张,想起从前薛蟠惧祸离家时,也做过一回生意,虽有些小惊吓,倒没什么大妨碍,便说听凭父亲作主。贾政又寻思了几日,除此更无别计可行,便又重重托了钱华,帮着折卖了几亩田地,凑本钱与宝玉买了许多花木、香料、绸缎之类,装箱送上船,挥泪叮咛而别。

    宝玉登了船,一路顺风顺水,朝行夜泊,不一月来至瓜州地界。船主因说有位亲友住在此地,多年不见,想告假半日前去探访,宝玉自然答应。那人遂泊舟渚上,又向宝玉道:“这瓜州的风土人情,比苏杭另有一种好处,公子独坐舟中无聊,何不往岸上逛逛去?”

    宝玉抬头四望,但见纤云四卷,清风徐来,天气甚是晴好,便含笑答应,步上岸来。只见人烟熙攘,车马撺簇,果然是个繁华所在,除却两边布庄盐店,药铺食寮外,又有许多杂耍、戏法、卖金刚不坏药丸的,又是相面、测字、起六壬课的,百味杂陈,好不拥挤热闹。

    一路顺脚走来,忽见一座三面出廊飞檐斗角的两层酒楼,雕梁画栋,黑地金匾,额上写着“醉玉楼”三个大字,匾下悬着一副对联,写道是:

    “千金散尽求一醉,万卷读通焚四书。”

    宝玉念了两遍,一时引动兴致,且也正觉口渴,遂牵衣上来,只见许多华服峨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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