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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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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的恩泽”

    “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武后讪讪说道“弘儿现在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太子弘谢过母亲之后,退了出去。武则天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掠过一络不祥的预感。

    两个月之后,皇宫中紧接着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武后的第三子周王皙的王妃赵氏因在高宗面前对武后出语不逊,激怒了武则天。武则天为了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媳妇以必要的训诫,将她关入别房思过。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性情刚烈的赵妃数日后竟绝食而死。她的丈夫周王哲似乎并不为此而感到悲伤。他像往常一样去校射场练习骑马,与太监去禁苑猎场狩猎。这一切,均被感情敏锐的太子看在眼里。

    有一天,太子弘在弟弟打猎回家的路上拦住了他。太子照例提起了赵妃之事。周王哲不冷不热地对弘说道:

    “我劝殿下还是少管点闲事为好。”

    “为什么?”

    周王哲神秘地冲他笑了一下,径自策马离去了。

    当太子弘再次来到蓬莱宫面见母后时,武则天看来已失去往日的那种耐心。

    “太子来找我,一定是为了赵妃之事吧?”

    “正是。”

    “弘儿,你现在的行为简直是一个仁慈的君王了。”

    “母亲何故这样说?”

    “半年前,你让我给长安的军士增发粮饷,我依了你。两个月前,你让我释放宣城、义阳两位公主,我又依了你,现在赵妃已死,你难道还要向我问罪不成?”

    “儿臣不敢!”太子弘见母后声色俱厉,赶忙跪地叩拜“启禀母后,孩儿记得母后写过一本女则,规劝天下女子恪守妇德,而现在,一个贤惠的儿媳妇却在您的家中饿死,这件事倘若传扬出去,恐怕会有损母后的圣名”

    “你要我怎么办,人都死了,难道你想让我给她偿命吗?”

    “请母后恕罪。”太子弘深深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武则天的脸色平静下来,她流着泪对太子说道:“弘儿啊,我当年无倚无靠,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在感业寺中辗转数年,最后在宫中生下了你,希望你日后能成大器,内安臣民,外眼远疆,可如今我也不怪你,你现在之所以会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教训我,指责我,是因为你现在还小,你并不知道宫廷之中许多事情的真相。”

    “可是,赵妃纵有错失,她毕竟是您的儿媳妇啊。”太子弘似乎仍然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

    武则天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兀自叹息了一声,朝太子摆了摆手。

    “我累了,你退下去吧。”

    五

    上元二年初春,彗星再度出现于长安城西北方的天空中,随后太阳突然变成了黄褐色。皇宫内院一时被各种谣传和猜测搅得人心惶惶。这年三月,武则天决定离开都城长安,移往洛阳的合壁宫。

    当时,武则天的近侍、大太监魏安以七十四岁高龄染菏卧床。武则天虽然重务在身,极感劳顿,但还是亲延太医为他治病,并时常来到他的住所控望。到了四月,魏安的病情急剧恶化,渐至不治。

    这天深夜,武后再一次来到了魏安的病榻前。自从武则天第一次来到掖廷后宫的永巷,被树上的乌鸦吵得昼夜难眠时,正是魏安给了她最初的安慰与支持,当她从感业寺返回皇宫,所有的宫人都对她侧目而视时,也是魏安独自一人来到嘉献门迎候她。在一系列的宫廷内变的风雨之中,魏安成了自己最为忠实的伙伴。

    武则天一想到魏安不久之后便将撒手尘寰,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也许等不到天后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了。”魏安也显得颇为伤感。

    “先生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吗?”

    “魏某孤身一人,除了娘娘之外,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我所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这些年来,太子弘在朝中声誉鹊起,朝中门阀贵族莫不对他寄予厚望,况且太子为人独断独行,近来对娘娘颇多怨言,日后他羽毛丰满,事情将很难逆料。目前宫中看似风平浪静,但一有不测风云出现,我担心您将会措手不及,使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武则天泪流满面,声音哽噎:“先生放心养病吧,这些事情武媚自有安排”

    “娘娘,”魏安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两眼布满了血丝“你难道看不出事情已经到了间不容发的境地了吗?”

    “请先生指点。”

    “我听说,上月彗星在天上出现之后,中书侍郎李义琰、中书门下郝处俊已经多次与高宗皇帝密商,要将皇位禅让给太子弘,如果木已成舟,一场宫廷复辟在所不免,到时候,娘娘再想”

    “我已知道这件事了,只是”武则天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您顾念母子亲情,以至于对此事委决不下,亦是人之常情,不过事到如今,此事万不能再度拖延下去”

    “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宫廷之中历来瞬息万变,娘娘应当知道先帝太宗皇帝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吧?”说到这里,魏安的嘴角掠过一丝阴冷的笑容“也许今天你还好端端地坐在皇位上,可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江山早已易帜”

    武则天不经意打了个冷战。以武则天的聪慧和胆识,她对自己现在所面临的险恶的处境并非一无所察。同样,太监魏安对武后心中郁结的苦衷亦了如指掌。两个默默相对了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三更的鼓声敲过之后,魏安对武则天说道:“自从娘娘初来宫中至今,魏安一直恃奉左右,竭尽愚钝,如今微臣大限已近,就让魏安最后效奉娘娘一次,将此事了结吧。”

    “你想怎么办?”武则夭吃惊地问道。

    魏安没有接话,他背过脸去。

    武则天从魏安的话中突然觉察到了某种危险,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大声喝道:

    “魏安,没有我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贸然从事”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魏安平静地说道“几个时辰之前,我已派人前往东宫”

    上元二年四月十三日,太子弘遇鸩而亡,年仅二十四岁。太子暴毙的消息传到合壁宫时,高宗的脸上显露出一反常态的冷静。御医的查验报告很快送达高宗的案前,太子弘似乎是死于酒后的急腹症。高宗李治对医术一窍不通,另外他对太子死亡的真相看来也已没有什么兴趣,即便他对御医的诊断存有疑心,他也没有降旨对此事进行彻底的调查。

    在场的宫女和宦官对皇帝陛下表现出来的冷漠或克制感到大惑不解,他们甚至难以从他脸上觉察到哀伤的痕迹,末了,高宗李治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我杀了太子啊”没有人知道高宗皇帝如何度过了这个仲春的夜晚,但是第二天一早,当高宗衣冠不整,神智恍惚地来到殿内上朝时,他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变得衰老不堪了。

    高宗摇摇晃晃地来到御座上坐下,没有理会陪坐在一边的武则天,他俯懒地对殿内的大臣看了一眼,随后说道:

    “朕自从继位以来,一直遵循先帝遗命,以图大唐天下平安昌盛。怎奈李治德浅才疏,至于朝中灾乱迭出,家祸屡现,朕昨晚思虑再三,决定将皇位让给至仁至德的武皇后”

    朝中文武大臣闻听,莫不大惊失色。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武则天也没有想到高宗居然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无疑是在向群臣暗示,太子弘是为自己所杀

    一位大臣流泪上前奏道:“陛下,太子暴亡,是我等辅佐无功,陛下如此自责,让臣等无地自容。臣恳请皇上为江山社稷着想,收回成命。”

    高宗古怪地笑了一下:“如果大唐帝国注定要灭亡,那就让它亡了好了”

    高宗一言既出,朝中大臣立即放声恸哭。武则天见状,赶紧说道:“因太子新丧,陛下心中极度悲伤,以至神智恍惚,臣等故且退下。”

    高宗反驳道:“朕现在比什么时候都清醒,只可惜,有些事情朕明白得太晚了。”

    武则天见局面眼看着难以收拾,便下令退朝。

    六

    太子弘的突然死亡将武后与高宗的第二个儿子从幕后推到了前台。雍王贤健壮英武,外表看似稚拙爽直,但内心却曲折多疑。长期以来,宫中和坊间早就流传着这样一则轶闻:雍王贤并非武后所生,许多年前暴毙的韩国夫人才是他真正的母亲。不管贤是否笃信这一传闻,韩国夫人、魏国夫人、武敏之的先后死去毕竟使他对母亲有一种天生的惧怕。在兄长弘为太子的年月里,武后除了在每年的节庆日派人送来几封“劝进”的书信外,平常很少注意到他的存在。

    雍王贤既无政治野心,又无出人头地的非分之想,他白天在筵经院编修后汉书,到了晚上就时常与宫女和宦官们纵酒狎戏,欢宴竟夕。

    现在,随着弘的死去,在他与母后之间,一道幕障被悄悄拆除了。经验和敏感使他意识到,太子弘的死显然是源于他一厢情愿的幼稚的理想,源于他为父皇过于倚重。如今,他既已继立太子,前车之鉴促使他不得不处处小心,事事提防。

    贤平常在宫中曾熟读者庄著述,深知无为独处的道理。因此,他在当上太子之后,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对付可能会降临的灾难。不久之后,太子贤的防微杜渐简直到了病态的地步。武则天曾多次让他离开长安前往洛阳,协理朝政,他总是借故推倭,留在长安,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凡是武后所赐的美食佳酿,他一概弃之不用,其中的理由似乎非常简单:韩国夫人、魏国夫人以及原太子弘的暴亡都是因为吃错了什么东西另外,为了防备不测,他暗中吩咐左右亲信将一些武器藏入马厩,这样,一旦宫中有变,他也不至于束手就擒。

    不过,高宗皇帝看来对太子贤的心思一无所知。现在,李治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难行帝王之实,前些年武则天的“建言十二事”刊布之后,她又召北门学士修撰典籍,天下臣民对武后独揽朝政似已习惯。李治也许只有将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这种希望是盲目的,对太子贤来说,它往往是杀身之祸的前兆。这位昏聩的老人时常派人给太子贤送来嘉奖诏书,仿佛存心跟自己过不去。什么“贤于处决”啦“敏于利害进退”啦,尤其使贤胆战心惊是如下一些文句:“深究经史之奥妙,开发圣贤之遗范,宽仁有王者之风”

    有一次,太子贤在与自己的老师,太子洗马刘纳言闲聊时曾这样说道:

    “倘若我日后得到皇位,必拱手相让。”

    刘纳言听后不禁问道:“莫非太子心中隐有不安?”

    贤笑道:“我的安全感如果丈量出来,它只有六百五十里。”

    刘纳言知道,太子所谓的六百五十里是暗指长安和洛阳的距离,言外之意非常明显。

    太子贤没有想到的是,母后武则天对他一直非常钟爱。在武后的几个儿子之中,她内心对贤最为赏识,她虽然不像高宗李治那样溢于言表,但太子贤的强健的体魄和能骑善射的习性让她颇感欣慰,她仿佛从他身上又一次看到了当年太宗皇帝的影子。对于一心推行新政的武后来说,聪慧好动的贤不仅不会像弘那样成为儒教的牺牲品,相反,也许他能成为自己未来的帮手。

    不过,自从弘死后,贤的一系列反常举动很快就引起了武则天的警觉和不安。她知道,贤之所以故意躲着自己,完全是因为他听信谣言的结果。眼看着母子亲情日益殆危,武则天不得不在繁忙的政事中几次派人前往长安,急召太子来洛阳,试图澄清事实,消除隔阂。但太子贤照例推延,一封封书信石沉大海,她派人送去的食物和布帛,太子亦分毫未取。武则天渐渐产生了这样的疑虑和猜测:莫非太子贤另有图谋?

    大太监魏安死后,素信巫术卜卦的武则天以为病中的高宗求寿为名,将一位名叫明崇俨的道士召入宫中,官补正谏大夫。这个人的出现几乎立即导致了武后与太子之间关系的进一步恶化。

    明崇俨也许看出了武后与太子之间的隔膜,有一次,他在武后的床边对她进言:“我曾见过太子贤的面相,他骨骼峥嵘,薄福多难,日后难继大位,倒是英王哲和殷王旦颇有帝王之相”

    明崇俨的一席话显然加深了武后对太子贤的忧虑,但她依然没有放弃让贤回到自己身边的努力。几个月之后,武则天利用一次返回长安的机会,命人急速赶往东宫,召太子贤来太极殿相见。

    太极殿与东宫只有百步之遥,武后身边的近侍不一会儿就返回禀报,太子贤宿疾新发,不便前来。武则天得到这个消息,显得黯然神伤,不觉中竟落下泪来。

    一名太监见状上前劝道:“既然太子称病不至,圣后为何不以探病为由亲往东宫看个究竟?”

    武则天略微思索了片刻,便点了点头。

    在武后驾临东宫的途中,太子贤就接到了门下的密报。他召来太子洗马刘纳言、张大安等人商议对策。张大安对他说,既然武后亲来探视,太子不可不见,太子贤对此事仍颇为犹豫,当武则天的步障鸾轿来到东宫外的肃义门时,太子贤在一念之下还是躲进了东宫花园的一间马厩。

    武则天从坐轿上下来,张大安、刘纳言等人率领太子侍从远远出来迎接。

    武后扫视了一遍众人,向刘纳言问道:“太子在哪里?他为何不出来迎接?”

    刘纳言答道:“太子殿下宿疾未瘳,这会儿骑马出去散心去了。”

    武则天冷笑了一声:“太子能骑马出去游玩,难道与我说两句话都不行吗?你们平素是怎么教导太子的?”

    张、刘二人赶紧伏地谢罪。

    武则天没有理睬他们,她独自一人绕过花园的护栏,朝太子的内房走去。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朱阁倚窗,锦帘绸帐,一如往昔。残阳的余晖洒满了窗台,深秋的凉风从回廊下掠过,传来了一匹天山良驹咴咴的悲鸣。

    屋子里酒香四溢,墙帷下挂满了兽角和鸟类的翎羽,桌上的一只三彩茶壶似乎余热萦绕。武后一想到太子贤在故意躲避着自己,不禁泪流满面。武则天在太子贤的床边枯坐了大略半个多时辰,直到日迫西山,才带领随从悻悻离去。

    永隆元年八月,武后的近侍突然来到东宫,给他送来了少阳正范和孝子传两书,并嘱他仔细领略书中的精妙。太子贤内心十分清楚,这种看似“劝进”的赠书仪式实则上是母后在暗暗指责自己的忤逆和不孝。两天之后,武后再度派人从东都洛阳给他送来一封书信,申诫他不要纵情恣肆,贪恋声色。语词和行文皆十分严厉。

    太子贤不安地想到,最近一段时期以来,他多次听说正谏大夫明崇俨妖媚皇后,声称自己无德继承大统,现在看来,道士明崇俨的挑唆似乎已经对母后产生了巨大的作用。他深知母亲的为人,一旦她嗅到了什么气味,并决定将某种计划诸付实施之时,她的动作往往迅雷不及掩耳。

    太子贤整日忧心忡忡,如坐针毡,太子洗马刘纳言见状前去劝道:“我看殿下是过虑了,武后毕竟是你的母亲啊”他的话未能使太子愁肠百结的忧虑得以宽解,一连几天闭门幽思的结果,促使太子作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一天深夜,道士明崇俨在返回洛阳的途中为刺客所杀。在当今的朝廷之中,居然还有人胆敢对武后的宠侍下手,它使武则天十分震怒,她下令对此事严加缉查。几经周折,凶手赵道生终于供称:刺杀明崇俨之举系由太子指使自己所为武则天当即下令拘押太子,并派人前往东宫搜查。搜查报告在翌日清晨就送到了武后的手中,其中一项使武则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太子贤的马厩里发现了五百余件刀枪兵器

    太子贤派人暗杀正谏大夫明崇俨,在宅内私藏武器,密谋造反的消息传到高宗李治的耳中,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高宗皇帝一想到忠和弘的惨死,就不由得浑身瘫软,冷汗不止。虽然他在病中已卧床数日,但他获悉这一消息之后,还是命人即刻起驾,匆匆赶往武后的寝宫。

    武则天表情严峻地端坐寝宫帐内,仿佛她料到高宗会来,早已在此静静恭候。

    高宗李治为太子求情的一席话尚未话完,武则天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她反问高宗:“天下何罪最难宽免?”

    “谋反之罪。”高宗答道。

    “以陛下之见,对谋反叛逆之罪应如何处置?”

    “诛灭九族”

    “贞观十六年,承乾密谋造反,先帝太宗皇帝又是如何处置他的?”

    “废为庶人,远谪黔南”

    “这就是了。”武后流泪道“如今太子所犯之罪为十恶之首,我怎能绚私绾宥,况且眼下突厥屡犯边境,洛阳、长安连年灾荒,朝廷内外,人心不稳,若陛下一意袒护,大唐法度,何以为继?”

    这种单调的一问一答式的谈话使高宗的处境显得极为可笑。李治静默了半晌,随后说道:“我听说,太子杀明崇俨是实,至于造反谋变朕谅他不敢,太子原本善骑好猎,他在东宫私藏刀剑,或为防身习武,亦未可知,我们可以再细细调查再说,明崇俨本为一个区区道士,太子将他杀掉,也算不得什么大罪”

    武则天觉察到高宗的话中暗含嘲讽,不禁大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如果执意要杀掉贤儿,”高宗泣不成声“那就让朕同他一起去吧”

    第二天,高宗下诏,将太子贤贬为庶人,流放到两千里外的巴州。平常与太子相善的宦官侍从一律处斩。

    太子贤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长安的日子里,他曾处心积虑地提防着母后的毒鸩,他在被流放到巴州四年之后,当一位名叫丘神勣的宦员逼令他自杀时,他所得到的依然是一杯毒酒。庶人贤在惊愕之余,不能不想到这也许是上苍对他的故意嘲讽和作弄。

    在被囚禁于巴州的枯索岁月中,庶人贤曾经写过一首哀婉凄凉的黄台歌词,表述了他心中结郁已久的愤闷:

    种瓜黄台下,

    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

    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为可,

    四摘抱蔓归。

    这首著名的歌词后来传到洛阳,陪伴着高宗皇帝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

    在病中,高宗李治时常让御医秦鹤鸣将这首词反反复复地念给自己听。他仿佛对自己日益颓朽的境况渐渐上了瘾。时值十二月的冬天,窗外大雪压枝,山岳潜形。高宗李治不时从昏睡中惊醒过来,喊着贤的名字。

    “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贤儿远在巴州,不知是否平安?”

    御医秦鹤鸣一时不知所答,只得陪高宗暗暗落泪。

    十二月十二日,高宗皇帝离开嵩山的奉天宫,返回洛阳。二十二日,为了给高宗祈寿,武则天再度下令改元,将永淳二年改为弘道元年,并特赦天下。

    这天午后,高宗驾崩于洛阳贞观殿,享年五十六岁。

    按照高宗遗命,中书令裴炎让太子哲在灵前即位,是为中宗。

    七

    中宗哲这年二十八岁。在登上皇位之前,他的存在由于两位兄长在朝中的影响和声望而遭到冷落,平常似乎很少为人瞩目。无论是先帝高宗皇帝还是母后武则天,对他都显得极为平淡。

    许多年前,武后一时性起将他的妻子赵妃处死,

    竟丝毫没有顾忌到他可能会有的种种不快。这些年来,朝廷中的变故一件接着一件地发生,几乎令他目不暇接,并使他养成了置身于事外的习惯。他平常很少过问朝中是非曲直,不像他的兄长那样在朝中拥有广泛的支持者。因此,当他被册立为太子,并在弘道元年登上皇位之后,他的周围连一个可以商讨政事的亲信都没有。多年来积压在他心中的自卑感以及身为帝王的盲目喜悦仿佛注定了要使他酿成大错。

    既然他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刚刚得到的权力,那么他唯一可做的似乎只能是让他的亲族内眷分享自己的荣耀。

    他的妻子韦氏被册封为皇后不久,他的岳父韦玄贞从普州参军一跃而为豫州刺史,韦玄贞到任后没几天,在韦皇后的策动下,中宗哲准备再度提拔他的岳父,让他担任侍中要职。中书令裴炎闻讯后立即前来谏止。中宗哲也许想尝尝初为天子的滋味,他不仅没有听取裴炎的劝谏,相反私下里对他反唇相讥:“朕是一国之君,让什么样的人担任恃中之职是我自己的事,只要我愿意,即便将天下拱手让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

    一个月之后的一天,武后突然传令,当日的早朝改在太极宫正殿乾元殿举行。这道谕旨看来是某种重大事件即将发生的明显征兆,一时间惊动了满朝文武。按照惯例,除了天子登基或重要的节庆日之外,倘若没有重大事件,早朝不会在乾元殿举行。

    当文武百官在黎明晦暗的光线下走向乾元殿时,他们不安地注意到,大殿内外增设了御林军士卒,他们披甲执剑而立,表情肃穆。

    像往常一样,中宗皇帝跟在武则天身后来到乾元殿,也许是他尚未从睡梦中完全醒来,他对于早朝仪式改在正殿举行以及殿内的紧张气氛并不在意。中宗皇帝正想登上御座,中书令裴炎从一旁突然闪了出来,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想要干什么?”中宗哲诧异地问了一句。

    裴炎的目光躲躲闪闪,他朝左右做了一个手势,两名身材高大的御林军士兵立即扑上前来,抓住了中宗的肩膀。

    中宗哲勃然大怒:“裴炎,你与朕开什么玩笑?”

    裴炎和中书侍郎刘讳之上前向中宗行礼,随后,裴炎从口袋中掏出一道诏书,大声宣布:

    “太后有旨,即日起废天子为庐陵王。”

    中宗哲这才觉得情形确实不妙,他心有不甘地对裴炎说:“裴炎,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朕有何罪?”

    裴炎并不答话,他回过头来看了看端坐于御殿之上的武则天。

    “拿下!”武则天喝道“你刚刚登上皇位,尚未布政天下,就大封亲戚,私树党羽,你还说要将整个天下让给韦玄贞,这难道还算不上大罪吗?”

    中宗哲的身体像颓墙一样坍倒下来,他似乎还想抗辩,两名军卒不容分说将他架往殿外。第二天,武后降旨将庐陵王贬往均州,半个月后又将其流放房州。

    在中书令裴炎看来,既然中宗被废,高宗的幺子豫王旦实际上已成了皇位的唯一继承人。皇子旦性情懦弱,与他的父亲李治如出一辙。自从他降生的那天起,他的名字就由武则天改来改去——由叙伦改为伦,又改为旦,到了武后天授元年改为伦,直到武后圣历元年,他的名字最后才得以固定。

    中宗哲被废之后,武则天并非立即册立皇子旦为新帝,这使裴炎、刘祎之等人颇感意外。武则天看来是在故意拖延这件事。朝中遗老对此事看得十分清楚,武后实则上是在利用旧君已废,新君未立的间隙来察看一下朝廷群臣的反应。

    满朝文武在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焦虑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在长达半月的对峙中,朝臣的态度,百姓的民意,武后深不可测的愿望三者之间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潜在的、无声无息的较量,这一较量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意味深长的。

    二月十二日上午,礼部尚书武承嗣突然来到了武后的寝宫,他告诉姑妈:朝廷重臣和王室权贵正簇拥着皇子旦前往武成殿外,请求武后临轩。武承嗣分析道:“他们也许是来请您亲自登基,一统天下。”

    这一意外的消息使武后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见到了一线曙光,她即刻命令左右起驾赶往武成殿。当武则天兴致勃勃地登上殿楼,二十二岁的皇子旦看来并无拥戴武后登基之意,他只是援例向武后进献了“皇太后”的称号。皇子旦说话吞吞吐吐,始终不敢抬头看武后一眼,最后由中书令裴炎替他说完了要说的话。

    武则天知道,既然朝廷重臣让皇子旦向自己进献了“皇太后”称号,那么立蛋为天子似乎已不可避免。看来,自己君临天下的时机尚未成熟。

    中书令裴炎目下已无当初长孙无忌之风范,更无许敬宗等人曲意馅媚之权术,他尽管对武则天忠心可鉴,但武则天心中隐晦的意图似乎已超出了他的想象力。他也许始终不敢在异性女人统治大唐这件事上深想下去,这不仅导致了武后对他的失望,而且在不久之后就给自己引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三天之后,武后派承嗣前往皇子旦的寝宫,册立他为新帝,但等待着旦的并不是隆重的登基大典,而是幽处后宫、遥无尽期的囚禁生涯。

    垂拱三年正月,武后曾一度驾临睿宗旦被幽禁的别宫,表示要归政于他。母子之间话不投机,出语言不由衷。睿宗照例谦辞不受,武则天亦不坚持。翌日午后,她下令将睿宗蛋僻为皇嗣。

    睿宗旦在无任何过失的情况下遭到幽禁,很快就在朝廷内外激起了强烈的反应,除了大臣刘仁轨、中书令裴炎向武后屡屡劝谏之外,一场讨伐武则天的叛乱也在千里之外的扬州城中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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