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呵呵呵。”巫玛亚端出大姊姊姿态。“就算你很有爱心,但我需要的是专业医生,光是弹琴,我的失眠怎么会好啊?”
“因为你需要音乐的滋润啊,西塔琴是公认最有灵性的声音,所以”
“ok,我瞭。”
巫玛亚恍然大悟,双手抱胸,右脚踏在软垫上,端出世故嘴脸。“来这套就对了,先说义诊,然后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接着是不是打算扯一堆前世今生的咚咚,再来就骗我去上心灵课程,加入什么秘密团体,再海削我的钱,放长线钓大鱼就对了,我早就知道,世上哪有这么好康的,免费义诊?呵,小妹妹,姊姊不是一般人,想拐我,门都没有,省省你那些招数吧。”
“哇。”
“哇什么?”
“好厉害,你讲话都不用先想的,一下子讲那么多。”
巫玛亚翻白眼。“懒得跟你啰唆”抓了丝巾,缠回脖子就走。“啊!”花露露揪住长丝巾,硬将她拽回来。“你的压力很大对不对?”
“真废话,压力不大怎么会失眠?”安眠葯已经吞到麻痹,西医无效,才会一时迷失,来这里瞎搞。
“你知道吗?你要是愿意庆祝生命,你就会睡得很好很好。”
“我庆你个”害姊姊差点飙粗口,巫玛亚好激动,一整天囤积的工作压力,霎时全炸开来了。“要叫我庆祝什么鬼?没事跟我讲经就对了!我最不屑你们这种不食人间烟火,动不动就爱讲道的。假如你也有一个一天到晚叫你加班,随叩随到不管放假还是大半夜,只要犯错就骂到吐血,一点小事就要求开会,没人性又爱压榨员工又丧尽天良又脾气恶劣让你二十四小时紧张到胃发炎,如果有这样的老板,你还能庆祝生命什么鬼的,我巫玛亚跪下拿香拜你”“你老板这么坏?”
“他坏透了!他是个暴躁无理低级卑鄙滥”
铃
巫小姐手机响了。
花露露看见正在大发飙的巫小姐,突然倒抽口气,慌乱地打开手机蹲到墙边边讲话,那神情之谦卑,口气之低贱,与方才数落老板的模样,判若两人。
“老板怎么啦?对,跟王导的合约要重拟?~呃要削价?没错没错,对极了,虽然口头上已经答应人家了,您说得对,要坚持,要要求,是,我会照你的意思办,就是喽,我也这么认为,我同意,我跟你想的完全一样,我在在在咖啡厅核对报价单,嗯嗯,不不不,我不辛苦,你还要连夜出差到东京,比我辛苦呢。什么?驳回八达的估价单?这要我弄吗?喔,呃好,当然当然没问题,一定准时给你,早上五点就要!是,是,当然,你赶着去东京嘛,应该的。我知道。老板再见,好睡喔,天气凉了记得行李要多带几件外套,掰掰掰。呵呵呵呵呵,ok晚安,姑掰。”说完,巫玛亚还活力旺地比个向前冲的手势。“老板加油啊!”演出结束,巫玛亚关掉手机,塞回套装口袋里,发现花露露正瞠目结舌盯着她看。
“干么?”卑贱的表情转瞬消失,晚娘面孔重现江湖。
“请问,刚刚那个就是你说的那个暴躁无理低级卑鄙的老板?”
“是啊,就是那个烂人。”
“可是,你的口气和表情很开心啊。”
巫玛亚翻个大白眼。“他是老板啊,不然我要靠夭给他听吗?我很上道的好不好?”看看手表。“惨了,还要算估价单,真要命,我走了啊。”
“大姊姊。”花露露突然飞奔过去,熊抱住她。
“你干什么?”巫玛亚吓得倒弹好几步,但花露露仍像螃蟹那样箝在她身上。
花露露缓缓从她胸前抬起脸。“我知道怎么治你的失眠症了,给我个机会,我让你今晚,一觉到天亮。”
“真的?”
“没效我出去被车撞撞到很痛但不会死。”
还有这种保证喔,巫玛亚笑了。“我听听看,你什么办法?”
“不能用听的,听的不会有效,你必须用心去体会,不要用眼睛判断。”
花露露讲完,开始她的治疗。
“这是什么邪教仪式?”巫玛亚大惊失色。
花露露按下音响开关,播放印度乐,节奏强烈的印度鼓,喧哗的琴音,交织成疯狂的乐音,而花露露左跳右晃,手挥脚踢,长发乱甩,卖力狂舞。
长住台北的巫玛亚吓坏了。“邪教,这是邪教!”她缩到墙角,不敢靠近,双手合十,赶紧呼唤主耶稣的名。
“跟我跳舞,快。”花露露将她从墙角拖出来。
“你这样乱摇乱踢哪叫跳舞?”她是在起乩吧?
“快跳啊?”花露露毫不矜持,狂舞着,一边催促她加入。
“连舞步都没有,我怎么跳?”巫玛亚很惶恐。
“不需要舞步。”花露露跳到好喘。“也别理我跳得怎样,你也来跳,快,跳五分钟就好。”
“我不会跳舞,我从没学过舞。”
“别好笑了,跳舞还要学,跳你自己的舞。随便动,快,相信我,一次就好,跟着音乐狂舞,快点!”
巫玛亚好尴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活到二十八岁,也经历了大风大浪,可从没这样震撼过。呆望着花露露,她跳得好疯狂,一开始被她乱无章法的舞姿惊吓,这会儿,却发现她那么全然投入的舞蹈,热情洋溢,发飞扬如瀑,红粉脸庞,眼色自在快活,充满生命力。那脚那手,花露露整个人跟舞蹈合而为一,融入乐声里。举手投足,行云流水,那狂乱又恣意的舞蹈啊,舞出独特的韵味,舞出了巫玛亚眼眶潮湿,大大感动。
好美,好特别的氛围,好像看见的不是人,好像是神在摆弄这个女孩的每一个舞姿。花露露不再邀请巫玛亚跳舞了,因为舞蹈一开始,就是花露露自己的事了,花露露跳到忘我了,全然地投入舞蹈之中,世界被抛弃了,巫玛亚也不存在了,她纯粹地享受狂舞的时刻。
好!
巫玛亚被感染了,踢掉高跟鞋,先动动手脚,印度音乐太激昂,鼓声一下下重击着心房,手脚动作越来越大,接着腰也扭起来,舞姿三八起来了,后来跟花露露一样疯狂的乱跳乱舞,宛如赤子,那么自在,身心完整,全然地狂舞,每一个细胞都被乐声震动,每一根神经都深深颤栗在舞蹈之中头晕了,理智蒸发了,头脑消失了,只剩下自然又狂喜的身体。
巫玛亚皮肤起疙瘩,突然哈哈笑了,被狂喜包围,跳得浑然忘我,世界在旋转,她也旋转,忘了工作烦恼,讨厌的老板,什么都忘了,只剩下这狂喜的一刻。丧失分裂的面目,遗忘做作的自己,活生生,跟心灵合而为一,舞到癫狂,她跟花露露一起跌倒,在地上大笑。
“要是让别人看到,会以为我们疯了。”巫玛亚抹去满额的汗。
“祝你晚上睡得好。”花露露躺下来,闭目喘气。
“希望这个治疗有效。”好妙,好久没这么快乐了,呼,浑身舒畅啊。“谢谢你喽。”
“嗯”花露露翻身欲起。“糟了。”突然顿住势子。
“怎么了?”
“我呕”
“shit!”
花露露吐了。她面色惨白,昏在地上,痛苦**。
巫玛亚找花露露手机,想联络她亲友,找了半天,只在床底下找到一只光秃秃的狗,还拚命给她发抖咧。没手机,巫玛亚只好打给诊所另一位医生楚天驰。
楚天驰很快赶来,他来时,巫玛亚刚刚把花露露清理好,搬上诊疗床。当花露露缩在床上发抖,神智不清痛苦**时,巫玛亚则忙着跟楚天驰解释事情经过,说完,赶着去开会了,留下楚天驰照顾花露露。
楚天驰检视她的状况,她蜷着发抖。去摸她额头,又拉开环在胸前那双汗湿的小手,再看她表情痛苦,直冒冷汗。
“发烧了?”他蹲下,平视她的脸。
“好难受头好晕”她苦道,伸手求助,搭到一个温热的肩膀,睁眼,又赶紧闭上。
“病了吧?再多看几个病人啊。”他冷冷说道。
“我的头好痛。”她缩手,又环抱自己,看起来很悲惨。
楚天驰拿冰袋过来,敷在她的额头。坐在床沿,看着她,他脸色很难看,因为愤怒。
“你不是帮人看诊,你是在自杀。”早料到她会出事,每天超时工作,搞坏身体。
视病如亲?好笑,八十个病人假如八十个都滥情地视病如亲,医生不崩溃就是奇迹了。他端来水盆,拧吧毛巾,擦去她额头脸庞颈边的汗,可是她仍不停出汗,一直打冷颤,衣服很快湿透,和头发一起粘腻在身上。
她好难受,眉头揪紧,一直痛苦的哼哼咳咳,嚷好晕。
不方便为她更衣,他打电话找师父。“花明月跟你在一起吗?”
“哦,我们在阳明山,明天要跟一位师父参禅。”
“叫她回来,她女儿病了。”
“花露露病了?明月?明月!”巴南叫花明月来听。
花明月倒是很镇定。“她这几天气色就不是很好,早就劝她要休息,她不听啊,生病了吧,你让她睡个觉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什么话?到底谁是她母亲啊?楚天驰问:“你不来照顾吗?”
“她又不是小孩子,她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她现在虚弱得连床都下不来,你的女儿,你应该来看看吧?”楚天驰大声起来。
花明月不温不火回道:“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生病了就要自己负责。我有自己的事,没办法马上回去。”
“好极了,那也不关我这个外人的事,我也有自己的事,我现在回去,她要是死了,是她活该!”
楚天驰摔上电话,感觉脚踝热热的。低头,帅帅不知几时从床底爬出来的,竟趴在他脚上,圆凸凸的眼睛,可怜兮兮仰望他。
楚天驰惊讶着,第一次,帅帅主动来亲近他。
接着,更惊讶是楚天驰目光一凛,弯身,捞起帅帅,从它的头上,掐住一根细毛。
“毛长出来了?”
“嘿嘿嘿”帅帅咧嘴笑,吐着大舌头。好像在说长毛喽长毛喽我开始帅喽!
楚天驰楞了楞,陆续在它嘴边、脖子、背上、尾巴,发现新生的细毛。帅帅让他捧着,一直吐舌嘿嘿嘿笑,炫耀着新生的皮毛。
这些幼毛,几时偷偷长出来的?
在它忙着藏匿自己时,它的外表偷偷变化了。想起花露露嚷着言灵的事,他瞪着它圆滚滚的大眼珠,看见自己的面目。
他心头暖热,摸着帅帅软热的皮肤,刚强被悄悄融解了。
他微笑地说:“好吧,我跟你道歉,你真的帅起来了。”
放下帅帅,回花露露身边,觑着病瘫了的小女生。俯身,双手撑在她肩侧,凑近那张圆脸,眼里满含着笑意。
“一个大傻瓜。”低骂,却藏着无限亲昵。
“汪。”
楚天驰吓一跳,低头,看帅帅坐挺挺,对他摇尾巴,丑丑大脸,吐着粉红舌,流露得意之色。
牠汪他呢!
这只狗,长出狗毛,就活泼起来了?他朗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