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川那样的暴戾性情,危机关头生不出什么搏命心思,想着此生再不能和妻女相见,万念俱灰,兵器一扔,惨然道:“罢了,张某认栽,要杀要剐听凭大人吩咐就是。”
“早先是真想把你绑了向上面邀功,而今嘛,爷却改了主意”墙角后的人身影一转,终于露出了全部面目。注:五城兵马司在明代北京的官僚系统里可以说是鄙视链最底端的存在。
而且官小事多,刑部验尸、锦衣卫分拨房屋、市面处决犯人、南海子巡视、各处守门、巡厂、扫除等等,都脱不开干系,连匠作人等恃势都可以不甩他们脸子,更别说有天子亲军之称的锦衣卫,天顺六年。
“南城兵马副指挥张佑巡沟渠至宣武关,见一人开渠不深,不知其为锦衣卫百户,叱弓兵欲笞之,百户怒执(张)佑诉之(锦衣卫指挥)门达,(门)达以闻。
上曰:此兵马欺殴军职,无理甚,其枷示五城各一月,更处之”(明英宗实录),更别说嘉靖朝那位锦衣都督陆柄还有杖杀兵马指挥的记载,而且杀也就杀了,被御史弹劾的结果也是“下诏不问”
不过锦衣卫对兵马司的关系有些复杂,也不是光欺负起来没够,偶尔也会帮着他们鸣不平“迩来内外官及诸势要不循旧制,凡事无分公私大小,皆属干理,又从而凌辱之。
且占役夫甲,弊非一端,乞严禁前弊,稍重其权”一边自己干着欺压兵马司的勾当,一边又为他们被权豪势要杂差牵累受辱而叫屈,不得不说二者关系微妙,很有点相爱相杀的味道。
“升临清卫指挥使万广为署都指挥佥事,初(万)广巡捕至高唐南镇店,遇强贼王大川等三十余骑,广率其子(万)仪接斗,射伤贼七人,父子亦被重伤。
兵部言大川等横行畿甸以及山东,不闻有奋身当之者,(万)广父子乃能如是,宜议升赏”(明武宗实录)。堂堂一卫指挥使,被杀得父子双双重伤,官兵还不知道伤亡多少,只能说王大川属实是个猛人。
钓鱼计马到功成一着失损兵折将一间不起眼的小院落,一正两厢的格局,一如京师大多寻常百姓人家,一个人步履匆匆地走到门外,轻轻敲了几声院门,门内人暗数着门声节奏。
终于放下戒备,卸了门栓“吱呀呀”打开了院门。“回来了?”守门人与来人看来相熟,并不等他回话,只是目光向正房瞥了一眼。来人点点头,急忙忙向正房奔去。“咚”
两扇木门被猛地推开,屋内人惊立而起,待看清来人相貌,才松了口气,急声问道:“朱聪,外边究竟怎么回事?”来人回身掩好房门,这才回道:“打听明白了,刚才的动静是官军在捕贼。”
“真的?”屋内主人似乎有些不信,忧心道:“确实不是冲我们来的?该不是伪明的疑兵之计?”“千真万确,官军抬着尸首撤去的,我塞了一吊钱给兵马司的军卒,他说围剿的是河北强贼王大川。”来人笃定回道。
“这帮鸡鸣狗盗之徒,平日里滥杀无辜,伤天害理,还险些因为他们坏了咱圣教的大事,真是死有余辜!”
屋内的主人是白莲教大行分堂下的一个香主,名唤段朋,在晓得是因为王大川之故害得他白白担心了半晌后,立即对其破口大骂。“香主,而今虽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但咱们还须防着他们继续挨门挨户的查核由帖,毕竟咱们的路引都是伪造,若被人看出来马脚”
“我岂能不晓得这个,可堂主只交待了我等入京后蛰伏不动,一切听从他安排行事,如今上面没有旁的指令下来,我能有甚办法!”
段朋没好气道,他也是奉命调派入京,对京师之地并不熟悉,出了这个街口,同样是两眼一抹黑。
张茂为人小心谨慎,知晓自己的大行分堂设在伪明朝廷近身之畔,必须慎之又慎,故而各香头之间互不统属,各香主除了本分坛的事务外,只听命于他一人,对别的分坛并不了解。
这样做的好处便如王玺般,虽落入锦衣卫手中,且耐不过刑供出同伙来,却只能供出自家下属,对整个大行堂大局无碍,坏处便好似现在的段朋,愣生生变成了无头苍蝇。“朱聪,分堂那边还没有回信?”
段朋焦急地问着手下。作为一堂之主,张茂虑事也不可谓不周,在各处都留了通传信息的地点,以备下属有急事禀传。眼见朱聪无奈摇头,段朋愈加烦躁“再去探探。”
朱聪把嘴一咧,摊手道:“香主,便是堂里有了消息,而今也去不得了,刚刚官军封锁了街面,各坊之间许入不许出,就是得了消息,也送不回来呀!”
“该死!”段朋狠狠一捶掌心,不免心中隐忧更甚:“先是查勘由帖,如今又开始净街封路,无缘无故怎会闹出恁大阵仗?”
“香主也不必太过担心,许是都为了王大川那伙贼人,您也晓得那厮的凶名,官兵未免不会小题大做,如今围捕已毕,兴许过个一时半刻,这封便解了”朱聪见段朋愁眉不展,连忙宽慰一番。
话音还未落,外间院门猛响起一通敲砸声“开门,开门,官家办差!”段朋与朱聪相视一眼,终究还是来了两边厢房门大开,一二十个精壮汉子涌了出来,有的手中还提着兵刃,守门人用肩头紧顶着院门,神色慌张地看向自家首领。
大事临头,焦灼不安的段朋反倒平静下来,在院中清清嗓子,朗声笑道:“敢问哪位?”“不他娘说了官差办案么,恁多啰唣,再不开门大爷可就自己砸开啦!”
门外的人没甚好声气,与他同来的人似乎也脾气不佳,纷纷应和叫骂。段朋低声对手下众人喝道:“把兵器收起来,”随即冲守门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