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文菲二人的婚事,实在不能再拖了。
这天是农历三月三的日子。雪如和文菲、玉纯几天前就商定好了,大家一齐去山野踏踏青,顺带商定一下如何把两人的事情告诉两家知道。
三人出了后门,沐着三月怡人的春风,漫步走到后面的少溪河畔,拣一处茂密的草丛坐下,闲谈了起来。
玉纯道:“这些年,虽说外面的局势这么乱,可是你雪如君活得也够洒脱的:学校也办起了,工厂也搞成了,各路英雄豪杰也都维持了。凭你的本事,无论在谁的麾下,最终也能成为当今风云人物的智囊而纵横天下!我就不懂,你怎么偏偏乐意就窝在这个小小的山城?难道果真想做传说中的‘隐者’和‘文侠’么?”
雪如不反驳他、也不赞同他,只是仰面哈哈一笑起来。
玉纯说:“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吗?这几年,且不说怎样游说于民间,办了几所学校实业,推行了多少新政,光那些你来我走的军阀兵痞,凭你斡旋其间,就让山城官府和民间少了多少流血争端和战乱是非呵!”
“玉纯兄,我都有些飘飘然了!本来么,在县署正是干这一角儿的。加之父老乡亲也抬举,不过尽些本份、求个人和事兴罢了。哪里就像你说的,就进入了什么‘隐者’的境界了?人说‘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我既没有隐于野,更没有隐于朝,无非虚度了三十余载而已,哪里配谈得上‘隐’字?更何谈什么‘侠’呵?”说罢,慨然长叹一声。
文菲听他们又是野又是朝的,笑道:“能像你们兄弟二人这般自在的日子,我看当今怕是没有几个人了。此时此地,尔辈难道不正醉在陶武陵先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里么?你们在此赏太室之明月,望少室之流霓,沐嵩岳之清风,饮颍河之甘醴。念天地之悠悠,叹千古之须臾!;如此神仙也似的日子,真不知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
雪如、玉纯一听都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山野河畔。
玉纯笑着指指文菲说:“雪如,你听听,真真是信手拈来、出口成章呵!表妹倘若托生成个男子,还有你我之辈的立锥之地么?咱们俩呀,恐怕为她扶马坠镫,她也不定瞧上眼吧?”
“纯表哥,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么乖巧灵俐的一张嘴?刚刚才让杜先生飘飘欲仙了一番;这会儿呢,又轮到我陶陶而醉了。”
玉纯晋也笑了起来,,转而又叹叹气说:“今儿,我和你们二位也有事商量呢。我可是不管雪如君如何恋家,我这个人倒真的不是能每日里‘沐沐清风,望望流霓’就能满足的。我的功名之心至今难已。功名,固然是又一样的人生枷锁,可毕竟也能成为一展鸿图大志的好风力啊!樊大哥这次再回来的话,我真要跟他跃马疆场一番了。若能干出点名堂,也算不枉活此生了。”
说笑归说笑,听他如此突然认起来的这话,倒让雪如吃了一惊:“怎么,玉纯兄,何出此言?”
文菲嘴一抿笑道:“雪如君!表哥又在玩什么玄虚了!大约又想要勾引你去投笔从戎的罢?这回,我可是再不会被你吓住啦——我真敢跟你们一起去当一回花木兰!你信还是不信?”
玉纯说:“我说的是真话。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不过一直没有拿定主意罢了。我看,当今除了军政能最终握定天下,其它都是空话。再说,我也不是当一个教书先生就能满足的。再窝在这小小山城里,我怕我终究会憋出病来的。”
两人这才感到他不像是在说玩笑。
雪如阻止道:“纯兄,你家姊妹中间就你一个男丁,伯父这两年身子骨又那么虚弱,父母都正值你尽孝之时,怎么能这时离开?眼下,山城也有很多事可干嘛!我正在谋划着,下一步得找几位愿意投资的伙计,咱们再联合办一家造纸厂。还有,咱们的初级师范得尽快办起来。如今咱山城城里、乡下,这么多的国民学校和义学,新学教师人材亟缺。上次我去洛阳,军政两方面都已经答应了,说等局势缓和一些,就设法给咱们再拨一部分经费。这所师范学校,我可是全指望你呢!
“翰昌兄已经走了,狼哥也享清福去了。樊大哥也撤出了豫西,咱们的背景和后台越来越弱了。眼下,山城也就只剩下,我想咱们弟兄二人,怎么能再分开呢?玉纯兄,大丈夫咱们不一定非得南征北战才算活得潇洒。
“若说雄心,我这个人虽不敢妄称有鸿鹄之志,可也决非是燕雀之辈!我直到如今仍旧认为中山先生的教育救国和实业救国,才是目下中华强国之本。当今天下群雄争霸,四分五裂,逐鹿中原,鹿死谁手尚难分辨胜负。与其贸然从军,何如在家乡做一番实实在在的造福乡里、惠济后人的根基事业呢?”
玉纯道:“办实业、办教育,固然也是一条报国之路。可是,你也见了,山城本来就是兵家重地,这些年来有过几个宁日呢?大大小小的军阀,你打进来我打出去的,频繁得跟刮风下雨一样。哪家军队吃粮打仗不是从老百姓这里搜刮的?加粮加差还是好的,若是遇到那些野猫子兵,见什么抢什么,稍不如意就连打带骂!咱们整日周旋于这些兵兵匪匪之间,几家厂子店铺挣的钱,大部分倒白白填还了他们!
“我爹就是前些时西军打进城来,硬要他交两百块大洋的防务费,接着就是这次的白狼军,也硬从店里拿走了一百块大洋,还扛走了两匹洋布,硬是给气病的。我想好啦:既然成日价受这些乌龟王八蛋的气,何如咱们自己也拉出去干它一场痛快呢?凭你我的本事,不在南面的队伍混它个师长,也能在北面的队伍弄它个旅长。我也是放心不下老父亲一个人——这些日子,他的病,情形实在令人担忧。否则,我早就一走了之了。”
文菲见说,眼中的泪珠儿禁不住就扑簌簌地滴落下来。暗自思量自己这一生,虽说遇上了雪如他们,这几年里也不算虚需度年华;可毕竟是个女儿身,事事处处怎么得像他们男人一样,想说怎样就能怎样的?远的不说,就连和雪如的婚事,好歹这么几年了,仍旧还是这般坎坎坷坷地,至今还没有结成个什么正果来。更无法预料,将来的事,由不由得自己的打算?。想到此处时,竟是泪水涟涟的了。
看文菲和玉纯一时皆是这等的情绪低落,雪如望着远处的山峦,似乎一时也是感慨纷纭。他发现,他们这一代的的文人,有时迸发豪言壮语,倒也是热血沸腾的,其实本质上却是极其软弱、不堪一击的。按道理说,文人若想成就什么事,从运筹帷幄和大政方略上,应该要比那些粗莽的绿林好汉有头脑、有点子的。可是,纵观今古,凡起大事建功业者,往往并非那些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故而,中国历来就有“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之说。
就连自己最崇拜的孙先生,领导国民革命多少年,不过还是因了那些觉悟的士兵们自发而起,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的。及至推翻满清、建立共和,天下一统的事该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吧?可是,最后竟弄得大权旁落、南北分裂。一会儿恢复帝制、一会儿讨袁北伐,以至如今这般,闹得长年兵燹战乱,更置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了!如今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这时,雪如打破了沉寂,谈起如何把两人的事向两家摊牌的话来。
玉纯说:“二位,你们的事情怎么说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其实,我也知道,你们把婚事一拖再拖的根本原因在哪儿,我知道,无非是我这个表妹不幸生的丑了一些么!丑又有什么好可怕的?好在,她的心地倒还良善。这个世上,就是生得再丑也得出门见人,丑媳妇最终还得见公婆不是?所以呢,表妹你也不要有什么好怕的,咱横竖豁出去了还不行么?”
一句话把雪如和文菲逗得笑了起来。文菲摸着自己的脸笑道:“表哥,乍一听,你是可怜我呢。仔细再听听,这话怎么不是滋味呢?我果真丑得那么厉害?以至到了令人不忍卒睹的地步?竟连门儿也出不去、连人也见不得了么?”
玉纯用手点说点指指文菲,转脸对雪如说:“雪如啊雪如!我说今儿你可是亲眼见识了,我这位表妹是不是个,难侍候的主儿?嗳!你夸她吧,她说你是奉承她;你贬她吧,她又听着不是滋味儿,真真让人不敢张嘴说话了。我说雪如啊,你可得想好了,要想娶她过门儿,你还真得有点儿胆量不行。!光她那张伶牙俐嘴,恐怕你也不是对手儿!”
雪如望着文菲又笑了起来:“哦?果真有那么厉害么?我倒想见识见识!”
说笑一会儿,三人商定就在最近两天把事情的真相告知大哥知道,纯表哥负责通知吴家和舅妈。至于婚事,等樊大哥近这几日回山城后再办是最稳妥的。而且,在此之前雪如已经和他说定,由他做证婚人,玉纯做主婚人的。
然而,樊大哥这里偏偏又出了桩大事。故而,两人的婚事又给耽搁了好长一段日子——
吴大帅这人,平生最恼恨的一件事就是下属对自己的背叛。虽说他的主力前段日子在与奉军的激战中元气大伤,但在信阳刚刚休整了一段日子之后,就与陕西军阀联手,突然大军压境,一下子给了樊部以致命的重创。
这一战,樊军几乎损失了近大半的兵力!
可是,因前番的教训,吴大帅生怕樊老二日后再有恢复,故而竟对他紧追不舍起来,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只要略有余兵,便立即对其发兵征讨。不容有半点的喘息的机会。
船漏偏遇顶头风。建国军好容易逃到了豫西一带的山区,还未待稍稍站稳脚跟,谁知意外又与另一派军阀发生争端。双方激战数日后,包括主帅樊大哥在内的司令部被敌军重兵团团围困一隅,单等其弹尽粮绝之时,来一个瓮中捉鳖。
在这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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